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瑪格麗特放慢腳步,再度感覺有人在黑暗中盯著她看。她正走往沙特爾街,朝傑克森廣場的方向,到了那裡就可以叫計程車回家,免得時間太晚。

她四下張望,半期待是雷肯。
但,沒有,只看到四名長相猥瑣、骯髒的男子沒來由地盯著她看,表情充滿興趣,他們一直隱身在陰影下,似乎不想被認出身分。一股巨大的恐懼橫掃而來,他們意圖不明,卻虎視眈眈,暗含的強烈威脅直接衝著她而來,她開始膽戰心驚。

瑪格麗特環顧四周,找尋其他人,但是夜這麼深,根本四下無人。

連觀光客的蹤影都沒有……

沒關係,只要留在有亮光處,繼續往前走就是了,只要待在別人看得見的地方,他們就不敢傷害妳。

她聽見背後跑步的聲響,跟著加快速度,正當確信他們即將擦肩而過時,其中一名男子突然攫住她的手臂,把她扯進一個大門半掩的中庭裡。

瑪格麗特試圖推開他逃走。

對方用力地摑她一巴掌。「快把錢包給我,賤人!」

她受到劇烈的驚嚇,甚至沒想到要把皮包從肩膀上拉下來。

其他人隨著跑進中庭,碰地關上大門,其中一個用力扯走她的皮包,過程中拉破她的衣衫。

他對其他三個人說。「你們想不想和她玩玩啊?」

眾人還來不及回答,開口說話的人就突然趴倒在地上,某人從陰影中走出來,把皮包還給她。

瑪格麗特抬起頭,一看到是雷肯,差點就激動地哭出來。他不再彎腰駝背,而是抬頭挺胸佇立在那裡……威風凜凜,氣勢逼人。他眼中有抹凶猛的光芒,幾乎不太像神智正常的人,獨自擋在她和攻擊者之間,看起來輕鬆就可以殺死在場的每個人,連眉頭都不必皺一下。

男子發動攻擊。

她搖搖晃晃地往後退,看得目瞪口呆。雷肯技巧高超地擊退他們,一個搶匪持刀撲向他,雷肯扣住對方的手腕,用力一扭,骨頭發出啪一聲,刀子應聲落在地上,然後雷肯異常用力地反手攻擊,對方整個人飛向牆壁。

另一個攻擊他的背,結果被凌空拋出去,重重跌坐在地;又有一名從背後衝過來,死命揮拳打他,但是雷肯既沒有腳步踉蹌,也沒有畏縮一下,直接轉向對方,把他打倒在地上。

瑪格麗特鬆了一口氣,突地,她看見一名搶匪掏出手槍指著他們。

她屏住呼吸,雷肯身體一僵。

瞬間,男子突然開火,雷肯衝過去,打掉他手中的武器,其餘三名同夥見狀,轉身逃之夭夭,雷肯重擊持槍的男子,對方摔在地上呻吟,最後負傷爬起來逃掉了。

「你還好嗎?」瑪格麗特跑過去詢問。「他有開槍擊中你嗎?」

「我沒事。」他說著撿起地上的槍,先拿出子彈,再把槍枝朝古老的石牆猛擊,直到變成碎片,隨後丟在地上,轉身凝視她,一邊把子彈丟進陰暗處。「他們有傷害妳嗎?」

「沒有,謝謝你,我很好。」她大大地鬆懈下來,身體顫抖得很厲害,甚至不確定自己的雙腳怎麼還有支撐的力氣。她好想伸手摸他表示心中的感激,但他似乎發出某種不希望別人碰他的訊息。

看到她被扯破的衣衫,他眼中射出陰鬱的怒火,瑪格麗特發現為了她,他似乎想去追蹤那批歹徒,讓她感覺很溫暖。

「通常我不會做出這麼愚蠢的事情。」她平靜地說,「我試著用手機叫計程車,但是他們要我等三到四十分鐘,所以我就想走去廣場召計程車比較快,或者至少可以在『世界頂端咖啡屋』等候,那裡比較安全;沒想到接下來他們就出現了,一直跟著我……謝天謝地,幸好你及時趕到。」

她的感激似乎令他手足無措,很不自在。

「來吧。」他說,朝街道點點頭,「我陪妳走回去。」

這樣的提議令她遲疑。「我住在動物園那邊,走起來很遙遠。」

他看起來似乎另有意見。「我會送妳回家,別擔心。」

瑪格麗特把皮包揹在肩膀上,看著他雙手插進口袋裡,率先走出中庭,回到街道上。他已經換掉白色襯衫,一件黑色T恤裹著他結實強壯的身體。即使他沒有像那些練習健美的人一樣,過度鍛鍊肌肉,但是那結實的線條依然很明顯。

他看起來火熱性感極了。在這一刻,雷肯成了她的英雄,令她感激涕零,他不知道的是,此時此刻,無論他有什麼要求,瑪格麗特都會心甘情願地答應。事實上,她無比盼望雷肯能夠摟著她撫慰她受驚的神經,偏偏他一副冷淡、興趣缺缺的模樣。

一股熟悉的傷痛再度浮上心頭,對男人來說,她向來只是個朋友,此外無他。她多麼希望至少有這麼一次,某個男人能夠用充滿激情的目光凝視她,認為她性感又有魅力,但事與願違,他們從來不曾用那樣的眼神看待她,除非想吸引她父親的注意,才會利用她來達成目的。

她就像隱形人一樣,被男人視而不見,一股熟悉的哀傷沉重地壓在心頭,瑪格麗特雙手抱胸、忍不住哀聲嘆氣起來。

一路上雷肯都沒有說話,一逕地低頭走,視線盯著地上。即便如此,瑪格麗特感覺他對周遭所有動靜極為敏銳。

真希望他能夠察覺到她的存在。

雷肯咬緊牙,一路上都嗅到她的慾望和焦躁不安,但是不曉得要怎麼做才能夠讓她自在一點;他從來不和人交談,大多數的人都寧願他保持靜默,或是完全忽略他的存在,他自己對這樣的狀況也覺得無所謂。

更別提在受傷的時候,要維持人形真的需要全神貫注才可以,那顆子彈並沒有錯過目標,恰巧射中他右側的肩膀,現在痛得要命,害他不得不耗費更多的能量來隱藏衣衫的破洞和血跡。

他不想讓瑪格麗特知道,怕她一旦知道自己為了保護她而受傷,一定自責極了,或者更糟──她很可能要他去看醫生,這絕對不行。

或更悲慘的,她可能根本不在意,這會讓他非常生氣。人類的情緒真的很奇怪,很多都讓他猜不透。

「你在禁獵區工作很久了嗎?」她問道。

「有一陣子了。」

這個答案並未讓她滿意。「你是半工半讀嗎?或是全職在酒吧工作?」

「我有去上課。」這是個謊言,雖然他不確定為什麼要隱瞞,巴提耳熊族最年輕的成員凱爾‧巴提耳和其他幾個侍者都念過大學,但雷肯不是那種和人類往來頻繁的類型,他懶得麻煩。

他需要瞭解的生存之道,從來不曾在課堂上傳授。

但是因為某些不解的理由,雷肯希望自己在她面前像正常人一樣,和她平常往來的男性沒兩樣。
以往他並不覺得與眾不同有什麼不好,但是今晚不然,這真的很愚蠢,即使在變身獵人的世界中,他仍舊是個異數,再論及人類……一旦他們知道他真正的身分,必然把他關入牢籠裡。

「哪一所學校呢?」她純真地追問。

「紐奧良大學。」這是個安全的答案,因為兩名侍者──東尼和馬克,都就讀那所學校,雷肯在旁偷聽到的內容夠多,對課程、教授和學校都有一定的瞭解,若有必要,說謊比較不會穿幫。此外,她看起來像上層階級,應該不屑去讀州立學校,她比較像是杜蘭或羅耀拉大學的學生。

她停住腳步,對他嫣然一笑,那抹笑容讓他立刻堅硬起來。「順便自我介紹,我是瑪格麗特‧葛杜。」

他立刻認出這個名字,因為過去幾年來,這個名字他已耳熟能詳。「妳是瑪姬,和尼克一起念書的夥伴。」

瑪格麗特再度露出笑容。「我猜尼克應該提過我。」

沒錯,尼克對她暗戀已久,一直想約她出去,卻從未開口。

她就像維納斯一樣,可和女神有數面之緣的我心裡清楚,我們這些凡夫俗子根本不配一親芳澤。」

雷肯猜想這句話也適用在虎豹身上。尼克說的對,瑪格麗特的確具有某種非常特別的氣質。

「他說妳是他輩子認識的人當中最最聰明的女孩,而且妳不會死讀書。」

她大笑出聲,笑聲像音樂般柔和,讓他感覺溫暖極了。「果然是尼克說話的口氣。」

雷肯熾熱的目光讓瑪格麗特緊張地清清喉嚨,他身上有某種野性,幾乎令人害怕,彷彿她置身叢林中,被飢餓的野獸逼向角落,無路可退。

「對不起。」他說道,垂眼看著地上,「我不是故意害妳再次緊張不安,我知道人們不喜歡我注視的目光。」

他無起伏的語氣讓瑪格麗特蹙眉,即使他語氣無情緒,她還是察覺到他為此很受傷。「我不介意。」

「不,妳介意,只是禮貌上不說而已。」他又開始瞪著地面。

瑪格麗特匆忙追上他。「我在酒吧看到的猴子是你豢養的寵物嗎?」

他搖頭以對。「阿文屬於牠自己,不過牠喜歡和我膩在一起。」

雷肯這麼體貼的說法讓她揚起笑。「我從來沒碰過任何人把猴子當朋友看待。」

他嗤一聲表示反對。「我不知道,不過我認為和妳在一起的那兩個傢伙也算靈長類動物,不過對靈長類而言,這無疑是一種侮辱,而我不想惹阿文生氣,他很敏感的,妳懂吧?」

雷肯的話讓她覺得很有趣。「這麼說也有道理,不過他們不是我的朋友,我們只是在一起讀書。」

她發現雷肯皺眉看著她。「妳為什麼要和混蛋一起讀書?」

聽到他對讀書夥伴的侮辱,瑪格麗特或許應該覺得懊惱,不過呢,她真的很同意這樣的看法。「出於習慣吧。我從小就認識托德和布萊恩,你必須諒解,他們的童年生活並不順利,兩個人都因為雙親的冷淡和長年不在家而導致嚴重的親子關係失衡。」

對於她好心打圓場,用這樣的理由解釋托德和布萊恩粗魯無禮的態度,雷肯的反應很冷淡。「他們的父母曾經企圖殺死他們嗎?」

「不。」她回道,對他問出這樣的問題感到很錯愕。「當然沒有。」

「他們的母親有說他們是畸形兒,應該一出生就被吃掉嗎?」

「當然沒有。」

「他們的雙親曾經想把他們賣給動物園做展示品嗎?」

他愈說愈荒唐,聽得她差一點就對他翻白眼。「天底下不會有這麼無情的父母。」

他的表情顯示如果她真的如此深信,未免太愚蠢了。「那就請妳相信我,他們的童年生活並沒有那麼糟糕。」

瑪格麗特駐足不動,看著他繼續往前走。他在開玩笑吧?嗯,他一定是故意戲弄她,絕對是的。天下哪有父母會企圖把孩子賣給動物園,這麼說太愚蠢了,雷肯只是隨便胡說八道,企圖證實他的論點罷了。

她急忙追上去。「你的父母親?」她問道,試圖輕鬆地問,「他們有對你做出類似的事情嗎?」

他沒有回應,然而從他的態度判斷,這樣的結論或許不算太離譜……

不,天底下不會有如此狠心對待自己小孩的父母。就算大多數時候,她父親都很討人厭,可是也沒惡劣到那種程度。

「雷肯?」她拉住他,「說實話,你父母親真的試圖把你賣給動物園嗎?別這樣,老實告訴我吧。」

他立刻掙脫她的手。「胡樂樂團在禁獵區俱樂部經常演奏「死牛奶人樂團」的一首歌,歌名是〈混亂世界的老兵〉,妳有聽過嗎?」
「沒有。」

「妳應該聽一聽,裡面有很多真實人生的黑暗面。」他眼中閃過某種東西,彷彿是他企圖抹滅的惡夢回憶,其中有著深深的悲傷,讓她很心疼。「每個人的生命中都有疤痕,瑪姬,忘掉我剛剛說的話,我先送妳回家,妳才可以清理一下。」他轉身繼續往前走。

瑪格麗特跟在後面,暗暗猜想他的傷痕是什麼。就一個年輕人而言,他眸中透露出古老智慧之光,意味著他的人生經歷遠遠超過二十幾歲外表應擁有的經驗。

「你知道嗎?有時候聊一聊會有幫助,真的,一旦開口和別人分享過往的經歷之後,就會比較容易釋懷。」

雷肯朝她揚揚眉。「我注意到妳並沒有和我分享童年的回憶,瑪姬,畢竟我們初次邂逅、還沒熟悉到足以讓我告訴妳關於我童年的事情。」

這麼說很合理,衡量自己內心隱藏的許多傷痛,讓她忍不住納悶他的疤痕又是什麼。他一副街頭流浪兒的模樣,彷彿從小就被踢出家門,父母親任由他自生自滅;求生的歷練,使他散發出粗獷剛毅的氣息,那歷經風霜、疲憊不堪的臉龐,更透露出他早已經習慣被人利用再一腳踢開的人生。

就是這樣的表情,讓她想要伸手去擁抱他安慰一番,然而她已經見識過雷肯憤世嫉俗的怒火,知道他並不歡迎這樣的舉動。仔細考量過之後,瑪格麗特不得不稱讚他,至少他沒有變得異常刻薄惡毒,反而努力工作,努力念書,光是這兩件事就意味著他的操守高尚和精神可嘉,因為大多數有類似他經歷的人,最後都墮落到作姦犯科。

雷肯救了她一命,還確保不再有人騷擾她,特意送她回家,真是一個好人。

他帶頭走到德卡特街,在廣場前面速速攔了一輛計程車,送她返回距離奥杜邦動物園只有兩條街的出租公寓。

車子穿過廣場的時候,即使漆黑中看不見雷肯的眼睛,她卻可以感覺到他一直盯著她,那種感覺火燙燙的,令人坐立難安。

他不發一言,靜止不動留在陰影下,宛如某種掠食猛獸,蹲伏在那裡,對著下一餐食物虎視眈眈。他一直持續那樣的坐姿感覺很詭異,好像整個人停止呼吸,如同一尊人型雕像盤踞在車子裡。

她緊張不安,用眼角餘光掠過他下半部臉龐,望著車窗外一掠而過的街燈。此時此刻,和一個不住滲出野性原始魅力的男人關在窄小的空間裡、還完全看不清他的長相,實在讓人非常心神不寧。

車內緊繃寂靜的氣氛,靠著司機播放的柴迪科舞曲才稍稍紓解,她很想說些什麼來緩和氣氛,然而雷肯既然不願意費心,她心想自己最好還是配合他的步調別開口。

他們終於抵達她公寓的車道,雷肯要司機等一下,陪她走到前門。

這樣的舉動實在好貼心,和他所散發出來的危險氣息大相逕庭。

「終於到了,」她從皮包掏出鑰匙。「甜蜜的家園。」

打開大門,她走了進去,內心暗暗掙扎是否要邀請他進門小坐一下,一部分的她想開口邀請,但又害怕被回絕。通常,男孩子都當她是朋友,從來沒把她當作女朋友,這一點讓她深感困擾,特別是今天晚上經歷這麼多衝擊,她不認為自己能夠應付他的拒絕,遑論她真的想獨處一下以平靜情緒。

雷肯佇立在門口,敏銳地察覺到她舉棋不定的猶豫反應,這一點觸及他體內的獸性,處於蓄勢待發邊緣。動物的原始天性向來是攻擊軟弱的獵物,然而和她在一起卻又不同,他有一股想安撫她的衝動。

這種違反天性的反應,讓他非常害怕。

「晚安。」他說道,轉身離去,一心想拉開他們之間的距離。

「雷肯?」
他停住腳步,回頭看她。

「非常謝謝你,我永遠無法報答你的恩情。」

他點點頭。「沒關係的,瑪姬,別惹麻煩就好。」他回頭走向等候的計程車。

「我應該付多少計程車資呢?」她出聲問。

雷肯擺擺手,心底很想嘲笑她這樣的提議,她怎會認為他會要求她分攤送她回家的費用呢?

女人心哪……真是永遠搞不懂。

他停在車門外,鼓起勇氣,飛快地瞥了她一眼,她依然佇立在大門口,看起來既柔弱又美麗,使他非常渴望一親芳澤,品嚐她那豐潤誘人的嘴唇,而更甚於此的,他想品嚐她其餘的嬌軀,認識她每一絲香氣,和所有迷人的曲線……

他的男性荷爾蒙大肆鼓動,全身像著火一樣,一時間,他不知道要如何應付,還有些害怕;萬一因此失去控制,可能會不知不覺傷害到她,或是無意間殺了她。

他在腦海中幻想她一絲不掛的嬌軀,看見她躺在自己身子底下,他們結合在一起,他的模樣不是動物,而是人類……

快走!

他別無選擇,因為他不屬於這裡,而且他們永遠無法在一起。

世界上沒有他歸屬的地方,無論他多麼努力想要有一個安身立命的所在,但這樣的願望根本與緣木求魚無異,永遠不可能,這一輩子,他注定要孤孤單單過下去。
 
瑪格麗特強迫自己不要回應雷肯那熾熱、充滿飢渴的眼神,她從來不曾對一個男子如此感興趣,而她連他的長相都看不清楚。

明知道這樣很荒唐,偏偏她又無法否認自己身體的感覺,她至少應該問一下對方的電話號碼或是電子郵件地址。

他坐上計程車,砰地關上門,那種就此畫上休止符的意含,在她心頭回盪不已。

瑪格麗特目送計程車疾馳而去,心底有一股難以言喻的衝動想把雷肯叫回來,因為他看起來好孤單,讓她好心疼。

然而一切都太遲了,他已經走了,他們可能永無再見的機會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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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darkhunter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(21) 人氣()